既是皇帝发了话,上谕当日便拟好了,第二天日头刚刚升起的时候,快马已经从京都出发,将圣旨向大梁的每一寸土地传递。

    京都繁华,天刚刚蒙蒙亮,太监们顶着圣谕,出了宫门,将皇榜贴在了城楼口,但凡有些品级的官员,更是接到严旨,家中未曾婚配的女子即日起便严禁自行婚娶,须得待大选之后才可再行采纳之事。

    一时间,街头巷尾人人议论此事,家中有待嫁女儿的人家更是一窝蜂地挤在皇榜前看告示。人群之中,一位穿杏黄襦裙的姑娘也垫着脚尖看皇榜,那姑娘生得玲珑小巧,一张巴掌大的脸十分白净,在膀大腰圆的众人之中分外打眼,一个男子见她生得貌美,又是一个人,不由打量了她几眼,凑上前去哈哈了两声,调笑道:“小娘子闲来无事,也来瞧皇榜?”

    那姑娘本瞧得专心,此刻听闻有人凑到她的耳畔来粗声粗气的说话,忙退后一步,见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,不由地一皱眉:“我瞧我的,干你什么事?”

    那男子见她退了一退,便往前凑近了些:“小娘子身上好香啊!”一双眼睛往那姑娘身上大刺刺地打量,却见那姑娘戴着莲子大的珍珠宝塔坠子,那珍珠宝塔坠子在日头之下熠熠生辉,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往那姑娘的耳垂上摸了一摸,又笑道:“小娘子这一对儿珍珠耳坠子可真不错啊!”

    那姑娘哪里受过这样的调戏,不由啊了一声,立时脸涨得通红,当即反手便冲着男子的门面就是一巴掌,男子眼疾手快,一把将姑娘的手擒住,又调笑道:“小娘子性子可真烈啊!”

    那姑娘挣了一挣,却见他纹丝不动,又急又气道:“你要做什么!”

    男子只是不丢手,却见一旁看戏的众人起哄道:“小娘子,这位壮士怕是看上你了,你就去做他的媳妇罢!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又有人调笑道:“小娘子若是不情愿,那就只好乖乖地被挑进宫里去伺候皇上啦,到时候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指着一个男人,就算是想叫人摸一摸也摸不着了!”

    那男子斜着眼睛瞧了姑娘一眼,哈哈大笑道:“正是正是!”

    大梁民风素来彪悍,且不说别的,猎雁抢亲的习俗都颇为常见,那姑娘尚未到未出阁的年纪,又是从南朝来的,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?只被众人调戏得面红耳赤,一双杏目泪光盈盈,几乎当场就要掉下泪珠子来。

    正在此时,却听有人冷冷喝道:“放手。”

    声量虽然不高,却不知之中有什么气魄,叫人仿佛不得不听他的似的。众人转头过去,却见方才呵斥那男子的却是一位姑娘,这姑娘与普通民妇甚是不同,只见她上穿烟霞色纱袖罗衣,下系藕合缎百蝶穿花襦裙,那襦裙罗衫虽不曾绣得花团锦绣,却又不似寻常绸缎,又虽说云髻低挽,头上珠翠全无,甚是简朴,可手腕子上戴着一只透亮雪青的镯子,隐隐透出一股华贵之气来。

    众人不过是樵夫农子之流,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?都齐齐目不转睛地打量她,只觉得那姑娘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貌,却自有一分叫人移不开目光的气势,那气度竟然比先头的那位容貌娇俏的姑娘强上十倍百倍。

    众人正在呆愣之时,那调戏杏黄襦裙姑娘的男子终于回过神来,这男子本是个猎户,性子耿直,也不曾瞧出这姑娘的不同之处,只哈哈调笑道:“这位小娘子,莫非你也看上了我,要同先头的这位小娘子争一争正房之位?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众人哄堂大笑。

    一旁那个杏黄襦裙的姑娘名唤紫珠,此刻她见好事之徒不仅调戏自己,竟连自家的小姐也调戏上了,不禁又急又惊,忙连声唤道:“小姐!小姐!”众人这才明白这姑娘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,一旁那个杏黄襦裙的姑娘正是她的丫鬟。

    只见这姑娘却甚为镇定,也不理会那些好事之人,只朝着那男子道:“你可识字?”

    那男子哈哈大笑,爽快地道:“识字又如何?不识字又如何?我乃是山中的猎户,日日看着山里的狍子,只认识大虫百鸟,不识得那些鬼画符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那姑娘指了指十步开外的城墙口,又问道:“那你可知道这皇榜上头写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那男子挠了挠头道:“刚才有人给说了,是皇帝老儿要娶媳妇啦!”说罢又朝着紫珠笑道,“他娶他的,我娶我的,这位小娘子若是看得上我,今日我便同你洞房去,到时候那皇帝老儿难不成还要抢了我媳妇去?”

    那姑娘听他如此放肆调笑,也不生气,不过是轻轻瞟了那男子一眼,转头过去看那榜文,只见她朱唇轻启,一字一顿道:“各州道府县阅视良家子,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,姿色端丽,合法相者,载还后宫,择贤作俪,择视可否,乃用登御,隆代所先……”

    那姑娘的语调似带了点南朝口音,加上皇榜文辞生涩,众人并不听得特别明白,只觉得一位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能识文断字,不由惊诧万分,那猎户更是不由张开口啊了一声。

    那姑娘却不理会泥雕木塑般的众人,只慢慢地往下念,“未经采选擅自婚配者,”她的目光终于落在那猎户男子的脸上,声量不高,最后四个字却极清楚的落在众人的耳中,“合族——株连。”